第二十八回 王掌柜开张芙蓉街 王东家巡查王家滩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入秋时节。

这时间，王宗宇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王记商行济南分号”已经在济南城的芙蓉街挂起了巨大的招牌。

之所以在芙蓉街立商号，王宗宇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这里不但是整个济南城的核心商业区，更是离两府衙门、贡院、文庙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深谙“盐”与“官”之间天生的特殊脉络，明白官府的运转高度依赖盐税的支撑；而盐商的发展，也同样离不开官府的庇佑。这种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连带关系，已经维持了上千年，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变过。

与其他盐业商铺不同的是：在铺面大门口左侧，专门立了一块“生意牌”，上写“专营日照海盐”。这是王宗宇特意设计的，可见他对日照海盐的品质信心十足。但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盐业同行的反感和警惕。

日照城的“王记商行”总部，很快就接到了王宗宇传回来的好消息，便抓紧时间备货。

王学富是满心欢喜。为了使自己精心筹划的新盐路“第一炮”万无一失，他专门带上宝贝女儿王梦瑶，起轿直接赶赴王家滩。

这一趟不光是巡视王家滩“坨仓”的储存状况，他还专门要去看看自己王家在两城镇和王家滩的老宅。

这两处老宅，是王家先人贩盐起家的地方，现在他把这里打造成了自家巡勇队伍和官府“缉私营”的核心驿站。

在两城镇老宅，王学富现场听了听巡勇头目罗忠阁关于王家滩附近护盐缉私状况的介绍。

当他特意问起虎威镖局的人表现如何的时候，罗忠阁竖起拇指称赞说道：

“张世杰和唐成带来的这帮镖师，真是起了大作用！这些人不但功夫好、镇得住人，做事严谨；还能识大体、知进退，火候把握得非常好。把外来的盐贩子和同他们勾结的‘灶户’‘灶丁’都给镇住了，还没出现恶性的打斗伤人事件。如果这些人早个一两年到来，王家滩的状况会更好……”

王学富听了，心内十分惬意！

他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把虎威镖局收归“麾下”，绝对称得上是自己完美的“得意之作”。

况且，缉私护盐只是体现了虎威镖局价值的一部分；把一次上百车的海盐从日照安全运到济南，更需要虎威镖局的力量，那才是虎威镖局的真正价值所在。

到了王家滩老宅跟前，只见大院的外墙已经有些斑驳不堪，大门外拴马桩上的凹槽都已经快被磨穿了，凸显着岁月的印记。

而院子当中的那颗数丈高的老桑树依然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浓郁葱茏，将整个老宅完全覆盖，多条碗口粗的枝干从高处伸出了墙外。

还没进到院子大门，父女俩就闻到了一股熏人的酒气，都感到有些诧异，心里一阵恶心。

进了院子，只见官府“缉私营”的三个营兵，正围坐在院子**桑树下的八仙桌边喝酒。

三个营兵见了王学富，惊了一跳！立刻放下手里的酒碗，起身上前行礼。

“其他人呢？”王学富问道。

“张世杰和唐成带着人，去了甜水河河口，过一阵子才能回来。”一个营兵答道。

王学富看了看这三个营兵，瞅了瞅八仙桌上的酒菜、烧鸡，心里十分腻歪！

他缓缓说道：

“伙食不错嘛……张世杰他们，也跟你们一样，有吃有喝吗？”

“他们也有饭吃，从不喝酒……”营兵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们是官兵，我当然管不了你们。可山东盐运使张桐张大人，现在就在日照，巡视完安东卫，就要来王家滩。如果张大人看到你们喝成这样，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三个营兵大吃一惊！赶忙作揖行礼，“请王老爷恕罪，小的再也不敢喝酒了……王老爷有什么吩咐，小的马上去办！”

“你们‘缉私营’的责任都很重……现在光靠世杰他们，震慑力是远远不够的。哪怕你们只是充充门面、做做样子，威慑效果也是不一样的，必须要睁大眼睛、齐心协力，才能把事办好……明白吗？”王学富说道。

三个营兵慌忙点头称是。

“你们酒也喝足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这样，你们去把世杰和唐成找回来，我有事要跟他们交代。行吗？”

“行、行、行！我们现在就去……”

三个营兵答应着，赶忙转身出了大院。

望着这三人的背影，王学富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一群酒囊饭袋……”

“这些官兵真是无聊，天天借酒浇愁，能干什么事？我们家这老房子给他们住，真是给糟蹋了……”王梦瑶摇着头说道。

“喝酒都是小事，我最担心的，是他们跟盐贩子沆瀣一气。他们每个月只有一两饷银，可这酒、这肉、这烧鸡，是哪来的？……我更担心的，是他们暗地里和盐贩子合起伙来对付世杰他们，那就防不胜防了。”王学富忧心地说道。

“那就让世杰哥和唐成加倍小心，以防不测啊……”王梦瑶忧心地说道。

王学富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

“送往济南的第一批盐，等‘引票’一到，马上就要起运。这新开的六百里盐路，山高水阔、匪患猖獗，更需要精干人手啊……”

“既然知道山高水阔、匪患猖獗，那还非要开这条行销路干嘛呀？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哎！现在的大环境逼迫我们，不得不走出去。不然，我们死守日照，就是坐以待毙、死路一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世杰和唐成才赶回了王家老宅。

那三个营兵不想现在就回来再接受这位王老爷的训斥，趁机躲在外面逍遥一阵。

“你们的总队长罗忠阁，对你们的护盐巡查效果赞不绝口，我看现在的状况也确实不错。在这儿的辛苦就不用开口了，我很明白。我要说的，是更重要的一件事……”王学富说道。

“是不是该往济南运盐了？”唐成赶紧问道。

“对！就是这件事。咱们在济南的分号，已经挂牌了。这几天，‘引票’就会送到，等‘引票’一到，这第一批日照海盐就要起运。这条盐路六百多里，不但山高水阔，还盗匪猖獗，担子不轻啊……”王学富说道。

“‘票盐’是一百斤一包，四百斤一引。镖局的镖车正合适，走再远的路都没问题，只要多防着沿路的盗匪就行。”世杰说道。

“是啊，我最担心的，也是路上的盗匪。你们都在这里，我担心徐总镖头到时候会有点势单力孤。可王家滩这里，也需要你们这样的精干力量来守家；那些‘缉私营’的官兵根本靠不住。所以，我想起运的时候，世杰带上一半的镖师跟上一起走，唐成留在这里守家。”王学福说道。

世杰和唐成都点了点头。

“唐成在这里要特别小心，护盐缉私当然要铁面无私讲规矩，但是，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人不受伤害才行。你们前面做得很好，以后更要注意。‘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靠咱们的这点力量，完全杜绝私盐，那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漏网之鱼’，那都是正常现象。绝不可以为了追求完美、顾忌名声，而‘火中取栗’‘铤而走险’，去好勇斗狠。我们一定要心里有数……”王学富继续叮嘱说道。

唐成定了点头，心领神会地说道：

“我记住了。”

“还有，人家‘缉私营’的官兵做什么我们管不了，可盐贩子的手段五花八门、无孔不入，一旦他们之间有勾结，你们就成了他们共同的‘眼中钉’。他们就会明里暗里给你们‘下套’‘挖坑’，你们就会身处险境……要多长几个心眼才行，尤其是世杰出去的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明白吗？”王学富再三叮嘱说道。

“明白了……”唐成有些惊疑地答道。

“爹……厨子师傅给他们把饭做好了，先让他们吃饭吧？”王梦瑶在厨房门口大声喊道。

“好了，你们先吃饭，吃完饭，跟我到‘坨仓’去看看……”王学富最后说道。

唐成诧异地看着端着饭菜过来的王梦瑶，心里砰砰直跳。

到底是因为菜香扑鼻馋了嘴，还是因为见了这位窈窕淑女瞬间觉得“秀色可餐”怦然心动？这位三镖头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口水直往肚子里咽。

世杰和唐成刚坐到桌旁抄起筷子吃了几口，突然间有人从大门直接跑了进来。

“世杰兄弟，那群昨天走掉的盐贩子，现在又回来了……”来人说道。

“回来了多少？”世杰放下碗筷问道。

“至少有十五六个。”

“现在在哪里？”

“正在我们村西头的‘东升酒馆’喝酒，听说他们要把酒馆包了。”

“把酒馆包了……知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唐成赶紧问道。

“还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家客栈？”

世杰和唐成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些人可能“来者不善”。

这时间，王学富被女儿搀着从东屋走了出来，一见来人，觉得有些诧异，“这不是王立成吗？有什么事？”

“哎呦！是东家到了……昨天被世杰和唐成劝走的那一帮盐贩子，今天又回来了，我赶快过来跟世杰报个信儿。”王立成说道。

王学富点了点头，“嗯，很好，就要这样……世杰，这事你准备怎样处理呀？”

世杰稍加思忖，回答说道：

“这些人去而复返，肯定是有备而来。他们现在还没开始行动，手上没有相当数量的私盐，我们还暂时没办法来硬的。我想，再跟他们接触一下聊聊，尽量还是好言相劝，让他们知难而退。如果不行，只能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提高巡查力度、加强几处卡点的防范。”

王学富又点了点头，“这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不好惹，‘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们可要把握好火候，以震慑、吓阻为主，不能硬来……真需要拿人，就交由官兵来办。”

“放心吧，这些人也都是鬼精鬼精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敢和我们硬碰硬……陆路的几条通道都有我们和官兵的卡点，应该问题不大。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水路出现问题。白马河的入海口，已经出现不少可疑的渔船，来回在附近晃悠，极有可能是在踩点探路。如果这些盐贩子想办法把盐倒腾到了海上，我们可就真束手无策了……”世杰说道。

王学富立刻摆了摆手，“能想到这些就行了，私盐真到了海上，就等于出了我们的地界，不管最后是到了海青还是琅琊，就归那里的护盐官兵管了，我们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再说，朝廷的缉私船已经在这些重点区域巡查，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世杰和唐成心领神会，立刻点了点头。

王学富又指着王立成说道：

“跟咱们的‘灶户’‘灶丁’都讲清楚，如果家里揭不开锅，可通过你们这些里正借贷银两……胆敢与盐贩子私通者，按老规矩，即便官府尚未拿问，也一律除籍。”

王立成也立刻点了点头，“明白了。”